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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章 玄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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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翁愛這會將將要滿了十歲,十歲在前世還是一個小學四年級的學生,在這會已經是一個半熟的少女了。王翁愛看著手裏的單子,轉頭看看侄女們,參加主婦課程的可不止是她一個人,今日瞧得便是人情往來。郎君們自然可以手持塵尾,傲然游玩於山水間,只管如何名士風流。但是家中主母若是也學著這麽幹了,事情就要壞了。

主母,管的便是一家的內務。郎君們是不管庶務名士風流了,但是主母們跟著名士風流不管事,那絕對是一家人都要被坑。

世家中對女孩子的培養一開始和兒子是一樣的,並不細分男女差別。到了年紀漸大,就會由家中主母教如何打理家中庶務。賬本之類的東西夏氏下面的兒媳早就讓兩個女郎學過了,王稚容年紀過於幼小,還在認字,並不跟著王翁愛王妙容學。

王翁愛在夏氏身邊跟著看了幾年,對於世家之間的交往也比較清楚。例如和王家交好的,第一個就是郗家,王翁愛不用人說也明白和郗家打好關系是頭項重要的事情。每次遇上世家女郎聚會,王家的女孩子們和郗家的女孩子玩的很好。

“咦,陶家這麽亂吶。”王翁愛突然聽見侄女王妙容感嘆了一句。

“怎了?”王翁愛輕輕問道。

上頭的夏氏聽見聲響也回過頭來。

“上頭說,陶家有十七個……”小姑娘臉皮薄,說起來面上透紅。世家對女兒的培育上並不讓她們什麽都不知道,管家裏學的一項就是那些侍妾。現在有心理準備了,到時候遇上這種情況,也不至於手慌腳亂。

小姑娘口裏說的陶家便是陶侃,比起同是流民帥出身的郗鑒,當真是出身寒門。郗鑒在當年的南渡中也幹了不少殺人越貨的事情,但是其祖上也有入朝為官,乃是家道中落了。不過到如今,郗家已經回到了世家的行列。

“那些寒門子,乍然富貴,自然不會懂得禮義廉恥。家中自然亂。”說起這種寒門子,夏氏口吻裏難免帶了一種居高臨下的鄙視。

“以後遇見寒門子,千萬要避開,家門不凈,性情自當不堪。”

“唯唯。”兩個女孩子斂容領訓。

這年頭,世家和寒門那是老死不相往來的。更別說陶侃和王家的當家人丞相王導很不對付,有想要廢掉王導自己取而代之的野心。

王家人可不傻,陶侃的野心只差沒宣告天下,他們又怎麽會跨過強大的世家寒門的鴻溝來握手言和呢?

君不見當時晉元帝想要卸磨殺驢,結果王導默認堂兄王敦一路打到建康附近的石頭城。

“阿母,阿兄主持的玄談在哪一日呢?”王翁愛問道。

玄談是風雅之事和服五石散一樣,凡是名士就麽有不玄談服用五石散的。

“就在這幾日內。”名士們講究隨心所欲,要說非有個時間那也不一定,不見還有人走到門口覺得興致已經沒了,轉身就走。

世家女們雖然不一定能和郎君去玄談,但是卻能隔著屏風聽,要是自家父兄有個不支,也能出招幫忙。

這倒是必備的了,只是看個人資質如何。

王翁愛瞧著王妙容寫滿期待的臉,心裏有些發虛。清談什麽的,在她看來根本就是浪費時間。不過這話她是不敢擺在面上的,雖然日後有話說清談誤國,但是她要是敢一嗓子吼出來,那才是腦缺。

**

建康冰冷的寒風並沒有完全擋住名士們追求風雅的腳步,名士們乘坐犢車從家中緩緩到烏衣巷中,雖然還有兩個月的樣子就到除夕,但是家中庶務向來是不需要他們操心的。

謝尚和堂弟謝安分別坐在兩輛犢車中,冬日天寒的叫人有幾分受不住,可是名士就愛這個天氣,服散之後渾身發熱,厚點的衣物也不耐,至於九天寒冬之中,相當自得。謝尚有一個名士父親,雖然父親早逝,但是這份名士做派卻被他繼承下來。

犢車進了王家外圍的土門,到閽門前,已經有家人上去交上門貼。犢車前的騎奴將犢車駕進門去。

今日謝尚帶著堂弟來王家,也有讓堂弟一堵諸公風采的意思。謝安自四歲便得了“風神秀徹”這一評語,如今當年四歲的小兒已經長成一名少年,也該見見名士們了。

到了門外,外頭服侍的家仆將犢車前的車廉卷起。裏頭少年從車廂內出來,他今日穿了一身寬袖的舊袍子,一頭烏發相當仔細在頭頂束成發髻。原本白皙的肌膚在寒風中吹久了,面上也無多少血色。

“從兄。”謝安看著那邊下車的堂兄,雙手攏在袖中一禮。

他能進這門,很大一定程度還是因為這位在司空手下做事的堂兄。那邊一輛犢車下也走下來一名年紀和謝安差不多的少年,少年衣袍是舊的,但是衣袖上的暗紋卻暗示這低調的奢華。

“那是少府卿家的小郎君。”謝尚輕聲道。

能到這家門口來的又有哪個是白丁呢。

郎君們進行清談的地方一間略有涼意的廂房,名士好服五石散,耐寒怕熱,因此家仆們也不敢讓室內太暖了。

室內擺放著坐枰,坐枰周圍都擺放著幾面屏風,屏風前又有放下來的竹簾,竹簾後又有垂下來的帷帳。

王翁愛坐在旁邊的一間小室內,那邊郎君坐定,侍女來請她。

“女郎,可以過去了。”

王翁愛點點頭,起身就向室外走去。

此時進入室內需要脫去腳上的鞋履只著襪入內,要是遇上至親的喪事,甚至要連足襪都要脫去,光足行走。

她走在地面上,半點聲音也無。

屏風後早就有侍女擺放上茵席,這面屏風離的比較近,郎君說什麽也聽得十分清楚。

王翁愛跪坐在茵席上,撫平裙裾上的褶皺。

“聖人有情無情,諸君之論如何。”那邊清談已經開始。

王翁愛聽見辯論的題目,挺起腰背,準備認真聽。清談向來喜歡找一些自相矛盾的論題,然後展開辯論。

那邊辯論已經開始,正反雙方各自根據各自經典,甚至將儒家道家的各種道理擺出來層層論證。其中王翁愛聽見一個略帶稚嫩的少年聲音,可能還處在變聲期,便顯得有些生硬,而且鼻音重,以至於那一口洛陽話並不十分正宗。

果然,有人嗤笑出聲。

一口純正的洛陽音乃是士族必備的,洛陽話都說不好,自然容易惹來別人的恥笑。清談之中說的並不僅僅是那些玄理,說話的聲音要聲調優美,辭藻華麗。稍有不慎便會引來側目。

陳郡謝氏出了巨儒和名士,並不是什麽小門小戶。但是因為父親和親人都是從河南遷徙過來,口音難免帶上鄉音。

那聲嗤笑停在耳裏十分清晰,且笑的並不只是一個。謝安在袖中緊了緊拳頭,面上笑容稍微有些牽強。坐在他身旁的謝尚看過來,堂弟年少,還不到十分能控制自己的喜怒。

謝尚擡頭,聽著那邊持反論的世家子說出自己的見解之後,手中塵尾舉起,笑道,“此言差矣。若是聖人無情,敢問聖人像這屋中柱子一樣嗎?”

狹長的鳳眼微微瞇起來,眼中瀲灩的光波引人一陣失神。修長白皙的手指搭在塵尾的玉柄上,玉白的玉柄和膚色相互輝映,竟有些讓人不太能分辨出來兩者的差別。

謝尚眉眼唇角含笑,手中塵尾已經落到了胸口上。他中指輕輕按在玉柄上,指節處一層厚厚的老繭。

那人很驚訝,沒想到謝尚竟然會將聖人和柱子相提並論,他答道,“聖人就像算籌一般,本身何來有情呢?”

“如此,那麽誰能運用聖人呢?”謝安嘴角勾起一抹笑容,覆而問道。

王翁愛在屏風後聽著好幾個郎君就聖人有情無情辯論,她聽著帶笑的聲音時候,眼睛眨了一下。

是謝尚。

說起來兩人見面並不多,但是她一聽他的嗓音就能分辨出來。他嗓音很好聽,不說如同金玉,但是聽在心間帶著一絲的慵懶,就像有一根鵝毛在心頭上掃啊掃的。雖然看不到,但是叫人心癢癢。

她原本故作嚴肅的眉目如同冰塊遇見了春日裏的陽光,融化開來。

嘴角也有了一絲笑影。

方才被笑的那個應該就是謝安了,謝安說話鼻音比較重,連帶著洛陽話也說的不正宗起來。

她和謝安相處過一會,其實一開始的時候是聽不太清楚,但是聽習慣了交流也不困難。

她雙手放在膝上,忍了忍因為長時間跪坐給雙腿帶來的不適。芳娘望見她眉頭微微皺了起來,轉身讓侍女將憑幾拿上來。

那邊的清談仍然在繼續,王翁愛卻聽得已經有些頭昏腦漲了。即使芳娘十分貼心的加了個憑幾,讓她靠著輕快一些。可還是難捱。

聖人有情無情……

她聽著都有些發狠了,這麽一個破題目有必要來來回回說個沒完麽。

有道是天若有情天亦老,沒老的都是沒情的!

跪坐的有幾分腦子發暈了,王翁愛恨不得當場就走。但是芳娘在那裏虎視眈眈的盯著,玄談算是世家女的必修課程,必須從頭聽到尾,不能逃的。

她恨死這個勞什子的玄談了,這個根本就沒有半點探討的意義嘛,聖人有情無情,光是拿那些玄理能辯個什麽正確結論出來,最準確的還是莫過於自個穿越去問吧。

聽著聽著,王翁愛等著那邊的人也和她受不了正坐的姿態,好喝口水中途休息一下。沒想到那邊竟然幾個人就換了胡坐繼續!

名士們並不拘束於禮法,跪坐累了那就換盤腿的胡坐唄,怎麽舒服怎麽來。

王翁愛平日裏私下還是不用正坐這麽折磨人的坐姿,如今被折磨了一個時辰後,郎君們喝過水,零零碎碎的更衣回來之後,繼續清談,大有一個不弄出個結局不結束的架勢。

雙腿壓在身下久了,太容易氣血不暢。王翁愛並不愛正坐,原因除了這種跪坐之姿久了就會雙腿麻痹難以動彈,而且容易變蘿蔔腿。

她還未曾如此占時間的保持一個正襟危坐的跪坐姿勢。

跪坐在屏風後的王翁愛終於兩眼一黑就朝後頭倒了下去。

芳娘望見,唬了一大跳,撲上來就扶住她。

謝安聽見離自己不遠處的屏風後傳來些許窸窣的聲響,眼睛一瞥,發現屏風後露出小小的足尖。

男女大防並不嚴格,多有婦人在屏風後聽男子之語。

那只足尖小巧的很,即使套著冬日穿用的厚襪,但還是能看出不像是成年婦人,在這裏有資格在屏風後聽眾人說話的女郎不多。他當即心下便有了答案。

少年不禁將脊背挺的更直,一開始有人笑話他的口音,不知道她聽去了多少。當他將背脊挺直又有一絲呆楞,不知道自己為何要想那個。

屏風後面芳娘慌慌亂亂抱起王翁愛趕緊往外面去了。跪坐時間長了,容易頭昏目暈,這可真的和是否守禮沒太大的關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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